铁血宰相晚年的醒悟
德国统一后,俾斯麦一下子成了人们无比崇拜的民族英雄,这促使他欲望的烈火熊熊燃烧。他根据自己的“身段”,定做了1871年德意志帝国的第一部宪法,把宰相规定为“一人(皇帝)之下,万人之上”的大权独揽者。他只对皇帝一人负责,不对议会两院低头,议会不能提出对宰相的信任或不信任的决议案。各部大臣事实上是由宰相任命。宰相不仅是皇帝之下的帝国最高行政长官,还是议会的领袖。因为他兼任联邦议会主席,监督议会工作,皇帝公布帝国法律时,须由宰相副署。这种政体既非标准的议会内阁制,又非典型的君主立宪制,集中体现了俾斯麦的意志。
但是,俾斯麦的权力毕竟来自于皇帝对他的信任,取决于皇帝的好恶。这样他就难逃人类历史上皇权与相权演进规律的制约。中外君权与相权的关系主要具有两大特点:一是由于相权源于君权,宰相人选必然会随着君主个人的喜怒哀乐而不断变化;宰相权力也必然会随着君权的不断加重而削弱。二是宰相作为百官之长、政府首脑,在长期运行中必然形成一些稳定的习惯规则,必然具有一些相对独立的自主性。这种自主性难免不与皇帝的多变性情发生摩擦和对抗,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宰相凶多吉少。
俾斯麦的铁血政策之所以能够呼风唤雨二十年,最根本的是靠威廉一世的信任。然而,且不说古今中外的皇帝与宰相都很难做到亲密无间、持之以恒,更何况像俾斯麦这样极度自负、专横的人!好在威廉一世是个性格软弱,为了事业不计个人得失的君主,能够宽恕俾斯麦的野性。每当威廉一世不听俾斯麦的意见时,他就以辞职相威胁。他曾得意地对别人说:“当我以辞职恐吓的时候,老头子就会呜咽流泪地说:‘现在连你也不理我了,我怎么办呀?’”然而,皇帝不可能都像威廉一世这般模样。1889年3月,30岁的威廉二世继位。年轻气盛的新皇帝不能忍受俾斯麦的趾高气扬,一场权力之争就开演了。
普鲁士过去有项法令,规定内阁大臣不得越过宰相直接向国王反映情况。俾斯麦一直用这项法令禁止大臣与皇帝的接触。威廉二世要俾斯麦立即废除它,俾斯麦则坚称这条法令必不可少。图穷匕首见。不久,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陆军将军奉皇帝之命,登门询问俾斯麦,那项法令何时取消,俾斯麦傲慢地答道:“这个阁令不能取消!”第二天早上,汉克军长带着皇帝的命令来了,要他立刻取消旧的阁令,“不然的话,皇帝要你立刻辞职,而且必须于今日下午两点亲自入宫面呈!”俾斯麦则声称“我身体不好,不能出门,我写信给皇帝。”当天下午他召开内阁会议,强调他辞职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皇帝要大权独揽了。他竭力鼓动内阁全体大臣与他一起辞职,逼迫皇帝收回成命,继续让他执掌国政。然而,过去大臣们敬重俾斯麦是因为皇帝厚爱俾斯麦,如今眼见皇帝要赶走俾斯麦,他们还能不识相?于是便用一句“全体告退与普鲁士传统不相吻合”拒绝了俾斯麦。
开完会,俾斯麦回到家,才知道他刚才不在时,皇帝又派人登门催促他递交辞职书。夜深了,俾斯麦正要沐浴入睡,内阁厅长奉皇帝之命敲门质问为何还没看到他的辞职书。俾斯麦此时的脑子清醒了许多,客气地说道:“我做了28年的官,为国家做了很多事,我要在历史的审判台前表白我自己!”随后他便口授辞职书,第二天早上略加润饰,将它送入了宫中。皇帝根本不睬俾斯麦信中的哀求与表白,马上批准了他的辞职。念及舆论的压力,皇帝本想重用一下他的儿子,可俾斯麦遗传给儿子的死要面子的秉性,使他与父亲一起打道回府了。
威廉二世并没有放弃对无职无权的退休老臣的防范。他派密探监视到夫里特利士鲁看望俾斯麦的人,以致许多胆怯的客人为躲开密探,只好在布肯下车,换乘无人监视的本地火车并步行一段路。凡寄给俾斯麦的公函,威廉二世都要到邮局亲自拆开审查。在1897年庆贺威廉一世百年冥寿时,二世向先皇的许多旧臣表示诚意,但却只字未提俾斯麦。
这时的俾斯麦终于明白了,离开了皇权的支撑,他什么也不是;对皇权的制度约束是必不可少的。他在回忆录中写下了最后的忏悔和期盼:“我过去的尽职行为也许恰巧是造成德意志走向衰落、没有骨气的原因。现在我们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巩固帝国议会,使它不再退化。若是继续放任它的退化,前途不堪设想,危机即将到来。我赞成真正、普遍、独立的选举,赞成民主共和政体。也许上帝会赐给德意志新的光荣时代,但这个光荣时代必将以民主共和为根基。”
晚年的俾斯麦经常徘徊于森林小道,酷爱森林,直言树林是他的祖先。在宦海沉浮一辈子的他此时大梦方醒:“森林里有自由的空气、温暖的阳光以及和煦的微风,那里就是我最后的休憩之所。”1898年7月30日,他最后的愿望实现了。